金融危機來襲，不僅企業(yè)正在“過冬”，農民的日子照樣不好過。中國家電企業(yè)和中國農民究竟誰更困難，誰更需要幫助？

    目前實行的“家電下鄉(xiāng)”招標、補貼模式會不會導致**權力尋租？誰來監(jiān)督財政補貼的足額、及時發(fā)放給農民，從而保證農民利益呢？

    部分家電企業(yè)會不會借“家電下鄉(xiāng)”把落后、積壓、不符合農村消費特點的產品傾銷給農民？

    2008年12月31日，國務院辦公廳下發(fā)《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搞活流通擴大消費的意見》，明確提出從2009年2月1日起將家電下鄉(xiāng)從12個省(區(qū)、市)推廣到全國，除彩電、冰箱（冰柜）、手機、洗衣機等四大類產品外，摩托車、電腦、熱水器(含太陽能、燃氣、電力類)和空調等產品亦被列入了家電下鄉(xiāng)政策補貼范圍，各省(區(qū)、市)還可根據當地需求增加部分補貼品種。

    據測算，連續(xù)四年對彩電、冰箱、洗衣機、手機四類農民需求量大的產品實施“家電下鄉(xiāng)”，可實現家電下鄉(xiāng)產品銷售近4.8億臺，累計可拉動消費9200億元。

    但是，問題亦隨之產生：全面開展“家電下鄉(xiāng)”活動，是否意味著**財政拿出大量資金為那些面臨困境的家電生產企業(yè)清理庫存、回收資金？而農民們又能夠得到多少實惠？目前實行的**招標、逐層撥款、財政補貼的“家電下鄉(xiāng)”模式，是否會成為又一個權力尋租的溫床？

    為此，《中國財富》本期邀請了專門研究農村問題的學者、家電產業(yè)的專家和企業(yè)的老總共同展開了討論。

    特邀嘉賓

    于清教：中國家電業(yè)資深評論員

    “家電下鄉(xiāng)”是為了刺激消費，拉動內需，解決中國家電產業(yè)的問題，并不是一種什么惠農政策。對急于處理庫存或者原本就低水平低成本組裝、低水平建設擴張的家電廠家來說，無疑是利好

    俞堯昌：廣東格蘭仕集團有限公司副總裁

    中國農村不是“垃圾桶”，什么垃圾產品都可以往那里扔。這樣做有悖于企業(yè)的責任、良心和道德。那些無良企業(yè)遲早會受到市場的懲罰。像三鹿奶粉一樣，他們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鄭風田：中國人民大學農業(yè)與農村發(fā)展學院副院長

    **如果真的想“惠農”，完全可以采取其他的“家電下鄉(xiāng)”方式?？梢越o農民發(fā)家電購物券，讓農民自己去購買滿意的家電產品

    朱信凱：農村消費與市場分析專家、中國人民大學副教授

    雖然我們的農民收入增長不快，但是我們的農村現有市場還是擁有巨大的潛力等待被發(fā)掘。中國農村消費市場將是未來撬動世界經濟的重要杠桿

    洪仕斌：中國家電營銷委員會副理事長

    目前，中國家電企業(yè)產品滯銷嚴重。中國家電行業(yè)已經到了國家必須出手拯救的危險程度。但是，如果從農村的角度上講，“家電下鄉(xiāng)”不是中國農民所需要的

    《中國財富》：金融危機來襲，不僅企業(yè)正在“過冬”，農民的日子照樣不好過——大量農民工失去工作無奈返鄉(xiāng)，農產品價格一路下降，農民貨幣收入預期堪憂。我們開始討論之前，不妨先作一個事實判斷：中國家電企業(yè)和中國農民究竟誰更困難，誰更需要幫助？

    于清教：中國家電行業(yè)的處境應該說非常嚴峻。實際上中國家電從2004年起就進入了衰退期，金融危機僅僅是讓它表面化了。

    中國農村經濟同樣不容樂觀。從實際情況看，來自農村底層的現實困難不少，農民增收與物價上漲之間的矛盾還很突出，很多現實的問題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解決農民問題比解決家電當下的困難更迫切。

    俞堯昌：從客觀上講，中國家電沒有核心技術，存在大量的低水平重復建設。目前，韓元突然貶值40%，中國家電企業(yè)面臨韓國企業(yè)的極有力競爭。我們的家電出口面臨極大的困難。

    另一方面，以我們的空調生產為例，我們的家電企業(yè)采用以產定銷的模式進行生產，生產了大量高能耗、低水平的空調，銷售不出去。按官方統(tǒng)計，我國空調積壓共900萬臺，而實際上這個數字已經達到2000萬臺。可想而知，中國家電產業(yè)產品積壓、資金占用的程度已經十分嚴峻了。

    但是，更大的困難來自企業(yè)主觀方面。對于原來只重視短期利益，從事投機炒作的企業(yè)，市場一萎縮，金融風暴一來，它的產品銷售和現金流都產生了極為嚴峻的困難。

    朱信凱：“家電下鄉(xiāng)”是一種啟動農村消費市場的方式。啟動農村內需，最關鍵的還是收入的可持續(xù)增長，但是作為**政策不可能先提高收入，再啟動內需。

    現在，中國農村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窮。我們現在農村居民的現金收入相當于十年前城市居民的現金收入。雖然我們的農民收入增長不快，但是我們的農村現有的市場還是擁有巨大的潛力等待被發(fā)掘的。中國農村消費市場將是未來撬動世界經濟的重要杠桿。

    鄭風田：1989年以后，中國改革重點由農村轉移到城市之后，中國農村基本處于一種相對衰弱的狀態(tài)。尤其是1993~1994年財稅改革以后，地方財政大量被中央收走，基層財政更加困難，只能向農民伸手要錢，農民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目前，國家改革的思路是好的，但是相關政策卻沒有什么變動。各種機制還是像抽水機一樣將農村的資源、資金、人才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城市，國家再怎么補貼都沒有用。

    金融危機下，農民工返鄉(xiāng)已經達到1000多萬人，這將進一步降低農村的收入增長速度。

    洪仕斌：中國家電企業(yè)經歷過各種形式的危機，但是像現在這樣原材料價格“過山車”似的下跌，卻沒有經歷過，導致企業(yè)大量虧損。

    經銷商方面，大家都不敢進貨。眼看著家電價格下降，多進貨就意味著賠錢。所以，目前家電滯銷嚴重。但家電企業(yè)牽扯到太多的就業(yè)問題，國家為了社會穩(wěn)定，無論如何必須要拯救家電企業(yè)。

    目前，中國農村還是有一定消費潛力的。國家為了拉動內需只能這樣做。當國家覺得“家電下鄉(xiāng)”試點能夠給家電企業(yè)帶來一線生機，又有眾多專家、官員、企業(yè)的呼吁，所以就將“家電下鄉(xiāng)”推向了全國。從全局講這種做法無可厚非。

    “家電下鄉(xiāng)”：究竟是惠農，還是救企業(yè)

    《中國財富》：有人認為，**發(fā)動如此大規(guī)模的“家電下鄉(xiāng)”活動，是為了幫助那些面臨困境的家電生產企業(yè)清理庫存、回收資金，是一種**“救市”行為。另有人認為，“家電下鄉(xiāng)”活動是**的一種惠農政策，是為了提高農民收入，提高農民的消費水平。那么，**的著眼點究竟是什么？

    于清教：從活動的宗旨看，一是刺激消費，拉動內需；二是解決中國家電企業(yè)的問題。它并不是一種什么惠農政策。

    我認為提高農民收入才是根本。我們的專家或者政策制定者一定不要坐而論道，計算什么理論數據。農村消費者是很現實的，對于不需要的家用電器，價格再低，他的購買欲望仍然不會輕易爆發(fā)，因為生存問題才是首位的。

    我不贊成家電業(yè)搞什么運動，市場的東西就讓市場去做主，行政干預固然需要，但更關鍵的是建立市場規(guī)則，完善法制化市場體系。

    俞堯昌：我們的家電企業(yè)經營者有很大問題。前兩年，大量的企業(yè)沒有下功夫去研發(fā)產品和完善銷售渠道，而是拿著資金去炒股、炒樓，進行短期套利經營。生產上，不顧國家2007年就已經公布的即將淘汰四、五級能耗產品的通知，繼續(xù)生產高能耗產品。結果，金融危機一來，企業(yè)扛不住了?，F在卻要把原來積壓的落后產品處理到農村去，這是極不負責任的。

    對于這種企業(yè)，國家就不應該“救”。中國農村不是“垃圾桶”，什么垃圾產品都可以往那里扔。這樣做有悖于企業(yè)的責任、良心和道德。

    但是，現在國家出于拉動內需的考慮，出于就業(yè)的考慮，去給他們補貼，幫他們清理庫存，對于我們這些一直老老實實的企業(yè)是不公平的。但是，為了國家整體利益，我們還是理解的。

    朱信凱：我認為“家電下鄉(xiāng)”是一種惠農政策。如果只看到“家電下鄉(xiāng)”是為了拯救家電企業(yè)，那么，我們就大錯特錯了。國家要利用“家電下鄉(xiāng)”活動激活農村市場、啟動農民消費。

    鄭風田：中國農民購買家電，一般是子女結婚的時候買，即使**補貼13%，如果沒有到買家電的時候，他們還是不會提前消費。

    我們不要把農民的智慧想象得過低。他們會用腳投票?，F在“下鄉(xiāng)”的家電產品，即使補貼后，比市場價格還貴。手機限價1000元，現在山寨版的手機都四五百元。我看某些所謂“山寨”產品就可以向農村推廣。

    **如果真的想“惠農”，完全可以采取其他的“家電下鄉(xiāng)”方式，比如，可以給農民發(fā)家電購物券，讓農民自己去購買滿意的家電產品，不需要購買家電的農戶還可以把購物券賣給其他農戶。這樣做公平得多，實惠得多。

    洪仕斌：我們做過農村調研，當時江西農民就說：洗衣機是洗城里人的衣服，它能夠洗干凈村里人的衣服嗎？當談起電冰箱時，農民幾乎要罵人。農民說：一臺電冰箱一年的電費比我孝敬我父母的錢還要多。電冰箱豈不是成了我的爺爺？我們吃的菜都是新鮮的，肉又吃不起，我往電冰箱里放什么？

    所以，如果從農村的角度講，“家電下鄉(xiāng)”不是中國農民所需要的。國家沒有考慮到農民的利益。

    直面腐?。簺Q策機制問題，還是實施辦法問題

    《中國財富》：有人預測說，如此大規(guī)模的“家電下鄉(xiāng)”活動，可拉動9000多億元的消費和帶來巨大的利益分配。但是，目前實行的“家電下鄉(xiāng)”招標、補貼模式會不會導致**權力尋租？誰來監(jiān)督財政補貼的足額、及時發(fā)放給農民，從而保證農民利益呢？

    于清教：不排除截留或者挪用的可能。如廣東試點時，很多農民反映報銷程序復雜，最后還可能拿不到補貼。甚至河南有農民反映，一些財政困難的鄉(xiāng)鎮(zhèn)存在擠占補貼資金現象。

    大多問題可能出在鄉(xiāng)鎮(zhèn)一級**。鄉(xiāng)鎮(zhèn)財政原本就年年緊張，如果補貼資金提前到位，往往會被挪用或截留，而銷售造假，騙取國家補貼資金的程序太復雜、成本太高，不好操作。

    朱信凱：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中國許多問題都存在多部門管理，有利益都往前搶，有責任就相互推諉。就像牛奶一樣，十幾個部門管不好一杯奶?！凹译娤锣l(xiāng)”但愿不會如此。

    鄭風田：這就和過去的“良種補貼”項目一樣產生不少的問題，七年間國務院共下發(fā)補貼款已經超過了280多億元。但是，由于實施機制設計不當，層層設卡，招標采購弊端很多，搭建了層層索賄的平臺，基層農業(yè)局重新成為最大的壟斷經銷商，不少農民只能購買“高價種子”才能拿到補貼，農民原來自主購種的權利反而被剝奪，在安徽、山東、河北許多省市因此而頻發(fā)群訪事件，要求國務院把良種補貼款直接發(fā)到農民手中。

    **招標“貓膩”不少，這也是目前不少**部門都十分樂于搞招標的主要動因，因為背后隱藏著大量的灰色收入。

    **招標會給官員巨大的權力，容易導致權力尋租，不如給農民進行直接補貼。但如此一來，又恐怕各級**的官員沒有積極性。

    洪仕斌：現在的問題不是腐敗，而是我們的政策制定者只是一些專家、**官員、企業(yè)老總，根本就沒有農民能夠參與決策。他們制定出來的政策只會對**部門和企業(yè)有利。這種系統(tǒng)性的問題，要比腐敗更可怕，會造成許多坑農、害農的種種事件。

    凡是**招標、**補貼，什么國家、什么時候都會有問題。但是，目前**恐怕只能通過招標、補貼的形式來實施各種項目。我們只能給**以理解，給**提供各種建議，幫助其逐步完善“家電下鄉(xiāng)”的機制。

    下鄉(xiāng)之后，如何維護農民的權益

    《中國財富》：我們還不得不擔心的另一個問題是，部分家電企業(yè)會不會借“家電下鄉(xiāng)”把落后、積壓、不符合農村消費特點的產品傾銷給農民？

    于清教：了解中國家電市場現狀的人，會對這個政策竊喜。對急于處理庫存或者原本就低水平低成本組裝、低水平建設擴張的家電廠家來說，無疑是利好。由于國家設置了招投標門檻，中小品牌進入政策線并不容易，而大品牌價格偏高，這樣就容易使一些大品牌借政策處理庫存或者變相重復生產低附加值產品。

    俞堯昌：對農村要有適銷對路、符合農村環(huán)境特點的產品。僅把落后、積壓的產品處理到農村，會極大地損害農民的經濟利益，甚至危及生命安全。比如說，防鼠咬的功能。農村的老鼠不得了。如果電線沒有防鼠咬的功能，被老鼠咬破了，就會造成短路、失火、漏電等問題。目前，我們看看中標的企業(yè)和產品，某些無良的企業(yè)，還是把農村當做“垃圾桶、泄洪區(qū)”。

    朱信凱：“家電下鄉(xiāng)”本來是啟動農村市場的大好事。但是，我國63%的企業(yè)沒有專門針對農村消費者群體的產品創(chuàng)新。41%的受調查企業(yè)曾將城市過剩甚至過期的消費產品，以低價等形式傾銷到農村消費市場。如果出現了大量的落后、不適合農村使用的產品，通過此次活動充斥農村市場，那么，只能是繼續(xù)打擊農村市場的消費能力，而且不可能真正實現企業(yè)利益，對企業(yè)品牌和可持續(xù)的利潤收益都會產生影響。

    洪仕斌：現在是否存在“下鄉(xiāng)”產品技術落后、能耗和價格偏高的現象，從**提供的中標產品清單上，即使像我們這樣的專業(yè)人士都看不出來。但是，從整個家電行業(yè)的狀態(tài)來講，這的確是“家電下鄉(xiāng)”活動中必然存在的一個“硬傷”。

    這恰恰是**為什么要和一些大品牌、大企業(yè)合作的原因。因為他們信譽相對好、相對負責任，能夠較好地保障“家電下鄉(xiāng)”產品質量問題。

    就“家電下鄉(xiāng)”產品質量來講，我們只能相信**的信譽。我們的農民大多不具備維權意識，依靠農民投訴、反饋來對企業(yè)產品質量實施監(jiān)督是不現實的。

    《中國財富》：我們的農民，尤其是中西部的農民，他們目前的維權意識還很低，維權成本卻很高?！凹译娤锣l(xiāng)”春風吹過后，家電維修、質量投訴等問題，怎么解決？誰來保證尚缺乏維權意識的農民的消費權益？

    于清教：為完善下鄉(xiāng)產品的供應、銷售及維修服務，企業(yè)在生產、配送、銷售、維修等方面都必須達到要求標準。組織好偏遠地區(qū)的團購工作，做到送貨上門、搞好安裝調試和使用輔導；嚴格執(zhí)行國家“三包”規(guī)定，完善維修服務網點，開展巡回維修服務等。

    為防止“家電下鄉(xiāng)”騙補行為的發(fā)生，信息管理系統(tǒng)建立了產品的可追溯體系，從生產到銷售各環(huán)節(jié)實現全程動態(tài)跟蹤，每臺產品、每分錢的流向都有據可查，防止假冒偽劣產品及非家電下鄉(xiāng)產品進入家電下鄉(xiāng)流通體系。

    “家電下鄉(xiāng)”推廣工作開始后，有關部門還將對相關企業(yè)進行嚴格考核，違反政策規(guī)定者將被給予扣繳保證金甚至取消其資格的處罰。

    朱信凱：現在“家電下鄉(xiāng)”是中國家電企業(yè)培植自己品牌的關鍵時候。聰明的企業(yè)一定會做好家電維修、售后服務。如果企業(yè)只是追求短期利益，那么，它的品牌將會很快“臭掉”。

    俞堯昌：對格蘭仕來講，我們的家電產品是考慮了農村特點的，寬電壓、防鼠咬等功能都很好。我們的售后服務能夠覆蓋全國。2006年，我們的家電大篷車就已經下鄉(xiāng)了。再有，格蘭仕一直是以銷定產的，根本不存在產品積壓。對于那些采取落后的生產模式“以產定銷”還沾沾自喜的企業(yè)才會存在這種現象。

    鄭風田：我只想提醒家電企業(yè)一句，農民一般是不相信廣告的，他們更相信口碑。一次安全事故、一次售后服務的缺失，都會導致其周邊的鄉(xiāng)親從此不再購買你的任何產品。中國農民雖然維權困難，但是他們會用腳投票。我不希望看到“家電下鄉(xiāng)”之后，會有像三鹿奶粉那樣的事件發(fā)生。